**油墨官司在闽东

刘翔光

      1995年7月19日，两名焦灼、疲惫的外地人找到福安市第一律师事务所，指明要求委托我为他们提供法律帮助。

      经情况介绍得知，他们俩是**厂的销售科长和生产科长。6月初，福安市M厂厂长一行3人持营业执照、介绍信、合同书等找到南京油墨总厂销售科，要求订购各种型号的油墨16万元。油墨厂近年因产品滞销，销售科王学宝科长把送生意上门的M厂3人待为上宾，抽出两天时间陪同他们游遍紫金山、玄武湖后，双方签订了购销合同。签约时M厂提出由需方带商业承兑汇票提货，王对这种结算方式觉得生疏，但想到反正贷款能到帐户就行，便答应了。合同转到财务科，财务人员经过审查后提出：商业承兑汇票仅由付款人保证承兑，银行不负承兑义务，这种结算方式油墨厂从未采用过，对初次发生购销关系的M厂不宜采用。油墨厂遂向M厂要求改用银行汇票结算，M厂口头应允。7月3日，M厂提货后，油墨厂指派王科长跟车到福安取银行汇票。王到福安后，M厂人员时而说银行汇票暂时开不出来，时而说会计出差了，要等会计回来取出印章才能办理，最后摊牌只同意用商业承兑汇票结算。王科长知道遇到难缠的对手了，便再三向M厂人员哀求，要求退还油墨，愿负担M厂此行的一切费用，可是M厂不答应。王急向厂里电告情况，油墨厂派生产科长赵小刚火速赶来。王在赵到来之前怕M厂转移货物，连续3昼夜看守着堆货仓库，任凭日晒虫咬。赵到福安后，两人一合计，一致认为情况危急，须立即寻求律师帮助。他们得到M厂附近热心群众的指点，找到了我的办公室。

      听罢他们的叙述，我对他们的境遇深感同情。我通过电话从有关方面初步了解到：M厂早已负债累累，是有名的赖帐户。我意识到目前这价值16万元的油墨的确随时都有灭失的危险。采取什么方式处理该案呢？如果以诈骗嫌疑向公安局报案，可M厂并未隐藏真实身份，诈骗的主观犯意很难证实。若向法院起诉，油墨厂又没有变更结算方式的直接书面证据。经权衡再三，最后我们一致认为还是通过诉讼程序解决较妥，便于当天上午向福安市法院递交了诉前财产保全申请书。

      告申庭庭长在听取了案情介绍后，用最快的速度受理了申请，当即就向正在主持审委会的高院长请示保全措施。高院长当机立断，指示把该批油墨扣押到法院来，并随即签发了扣押令。法警队火速执行命令，冒着炎炎烈日连续工作6个小时，将共达7吨的油墨全部撤回法院。

      次日，油墨厂长、书记、法律顾问一行3人到达福安，他们了解到福安法院诉前保全的办事效率，十分感激和钦佩。可是鉴于其多次在外地打官司不尽人意的结局，对本案在福安能否得到公正处理心怀疑虑。但因货物已被扣押在福安法院，经反复考虑，最后还是决定正式全权委托我将这场官司打下去，我立即就拟了诉状递交福安法院。

       我深感肩上担子的沉重，因为本案结果只能有两种：全胜或全败。若判决合同无效，则必然返还原物，油墨厂可以将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；若判决合同有效，而继续履行的结果必将是16万元油墨的全军覆没。油墨厂虽然占着理，但M厂却占着地域和人缘的绝对优势。况且从M厂能屡次拖欠多方债务，且能保持其“法人”资格的情况看，其能量确实不可低估。

      立案后，在有关部门的配合下，我很快查明：M厂虽经工商登记为集体性质的企业法人，但投资人实为厂长夫妇。注册资金号称50万元，但眼下既无固定资产，也无流动资金，还拖欠着十几笔债务共100多玩元，其中一部分已由法院判决生效，而无法执行。M厂在农行的帐户已停用多年，而农行从1988年以来也已停止办理商业承兑汇票业务。

       8月14日，由经济庭庭长担任审判长，对该案进行了公开审理。M厂辩称：M厂虽有债务，但也有债权，企业有债权债务并不影响其签订的合同的效力。福安最大的企业——闽东电机厂、罐头食品厂均背负数千万元债务，难道他们签订的合同都无效吗？因此原被告之间签订的合同合法有效，应继续履行。他们还出示了自己填写的兴业银行的商业承兑汇票，声称其农行帐户虽无法进行商业承兑汇票结算，但通过兴业银行结算未尝不可。法律规定商业承兑汇票的最长承兑期限为6个月，M厂现在无力付款，不等于6个月内均无付款能力。被告于7月1日已与邻县柘荣一家公司签订了油墨购销合同，原告申请扣押油墨造成该合同无法履行，已被索赔4万元，因而反诉油墨厂赔偿损失。

      被告振振有词、似是而非的答辩理由，使坐在旁听席上的油墨厂厂长额上沁出汗珠。

我以原告代理人身份，向法庭提出了如下代理意见：商业承兑汇票是以商业信用为前提的延期付款结算方式，仅适用于对资信情况彼此了解、资金信用很好的企业之间的贷款结算。而被告连100多万元到期债务都无法偿付，十余份生效判决确定的义务都无法履行，谈何商业信用？《商业汇票办法》虽有规定商业承兑汇票的最长承兑期限为6个月，但具体实际期限由双方约定。而本案双方未在合同内约定承兑期限，供方可以要求需方在指定期限内承兑，若需方不允，则双方无法实际结算，该结算约定无效。合同约定在南京交汇票提货，而王学宝到福安取汇票这一事实，足以证明双方已对结算方式作了变更。在主观方面，被告在签订合同时填写了早已停用的农行帐户作为结算户头，说明其一开始就不准备履行付款义务。被告有意隐瞒其身背巨额债务的真实情况，虚构付款能力，因此，其签约行为属欺诈，应认定合同无效，返还原物，并赔偿损失。经查，被告提供的与之签订了油墨购销合同的柘荣某公司已两年未年检，所订合同主体不合格，被告的反诉无理，应予驳回。

       庭后，主审法官本着对事实高度负责的精神，查遍了本院五个业务庭，逐项落实了M厂15起由本院受理的已决和未决的拖欠债务纠纷案，为正确认定被告主体资格奠定了基础。

M厂见势不妙，一方面虚张声势，宣扬他们已打赢了官司，油墨厂将要付出巨额赔偿；另一方面对向其催帐的债权人保证：等判决书一下，立即用油墨厂的赔偿款还债，但要债权人关照这个案件。M厂这一招真损，我和油墨厂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
       9月21日，福安法院作出了判决：M厂欺诈成立，确认合同无效，被告返还原物，驳回反诉。

      M厂一接到判决书就提出上诉，在诉状中攻击一审法院偏袒原告，“黑白颠倒，是非混淆”，“以极不负责的态度”对M厂“扣莫须有罪名”，还“对原审承办人提出抗议”。他们企图以声色俱厉的恐吓来动摇法官的公正立场。

      二审开庭时，M厂又老调重弹，强调M厂虽有负债，但在这笔油墨购销业务中并无违约，油墨厂判断其有履约障碍属主观臆断。我向法庭提供了新的证据：就在一审开庭后4天，江苏省泰兴公司也状告M厂拖欠货款。原来2个月前他们到泰兴公司购14万元的胶印机和PS板，后拒绝付款，供方到福安催帐时，PS板已被其脱手转卖，得款耗费一空，胶印机则已被其他债权人申请财产保全。泰兴公司眼看追款无望，只得含泪撤诉。除了货款血本无归外，还倒贴了几千元的费用。这一有例在先的事实说明：若维持原被告之间的合同关系，油墨厂将不可避免地重蹈泰兴公司的覆辙。为了支持合议庭依法审判，庭后我向法院寄送了有关民事欺诈的权威学术论著，并将案情直接向中院领导作了汇报，特别指出：本案若判决继续履行合同，则16万元国有资产将顷刻间流入个人腰包，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。

      1996年3月21日中院作出终审判决：驳回上诉，维持原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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